(作者吴伯修老先生系我国著名电子学家和教育家,原南京工学院无线电工程系的创建人之一)
为了使大家对我毕业后的经历根源有所了解,我得从中学时代说起,因为我的一生想走的道路在那时就形成了,请读者稍安勿躁,待我慢慢讲来。
一、大学前的奋斗史我1918年2月出生于福建泉州市,因受长兄影响,自幼爱好科学,中学时代就是个业余爱好者,但因家庭经济不许可,因此只有找些志同道合的兴趣小组,大家集资以偿心愿,至今在我脑海中记忆犹新者有两件事:(1)在当时号称功率最大的中央广播电台XGOA播音后,我们居然能够在数千里之外用矿石收音机收到所谓南京鹰的播音(此人后来在昆明广播电台当播音科长),当时的喜悦心情确非笔墨能够形容;(2)有一次曾用电池式三极管(30号)和南美的业余爱好者用莫尔斯码通了报,亲身体会了短波有如此大的威力,当时空间电波少,短波还是业余者的天地,才有可能这样做。我因爱好无线电,中学毕业后很想到名牌大学攻读与无线电有关的专业,但面临的难题有1)家庭经济困难;2)程度不够难以录取。因此中学毕业后只好休学一年,目的之一是温习功课准备改试,另外泉州的华侨很多,有不少华侨带了昂贵的收音机回国,这些收音机坏了总得找人修理,而当时泉州府的五个县只有我一人比较精通此行,因此在1936-1938年间我还有个为人家修理收音机的副业,也颇为忙碌。当然从中也收获报酬,我去昆明的旅费和第一年的费用就是由这两年劳动所得提供的。1937年曾去沪投了大学,适逢卢沟桥事变,不久又逢8·13上海战争发生,在那里也饱受敌人炮火的洗礼,我到上海只考过三校联合招生考试后,就因淞沪战争爆发未能再参加其他考试,不久已于是年初九被当做难民遣散回闽。但船抵厦门港时则日寇已于前两天进攻厦门矣!至此才真正尝到有家难归之苦,因为厦门是个海岛,周围被日本军舰封锁,我到次年九月中旬才回到泉州老家。但当时泉州已是前线,不得已逃到百里外的永春当了初中物理教员。一星期四节课,其余时间还是搞高中毕业时的那一套,直到1938年夏才去福建南平参加第一次全国统一招生考试,幸而被录取到西南联大电机系,至此可以说我愿足矣!但当时万万没有想到上大学会在学习上遇到那么多困难。
二、四年苦战我是1938年10月间从泉州搭船到鼓浪屿、汕头、香港、海防、河口到昆明的,那年我们学校大概是11月初开学,我因中学时代没有用功念书,加上我读的培元中学的程度较差,因此上联大一年级时就颇为困难。记得当时一年级电机系学生就有三十余人,由于当时电机系二年级进系要求比别的系严,要求英文、微积分、物理三门的分数都要达到70分以上,这样一来到了二年级就刷去一大半,加上二年级第一次电工原理改试后尼俊教授又恶狠狠地要那些政治差些的学生改系,以致能够念到毕业者只有六人,只是一年级人数的六分之一。我之所以能够蒙混过关主要是有股“K”劲,其次就是运气。论用功、课外作业我不比别人差,至于做实验我自以为是拿手好戏,可是一到考试总是过不了关。要不是把题目看错了,就是把计算尺拉得太慢,更加冤枉的是把小数点点错了位置,至此我深深感受到中学时代没有受到严格的训练再加上毕业后停学两年使我的手足更慢了,怎办呢?来个五年计划,把体育课放弃了,应用力学放松了,但结局我还是四年毕业,这中间是有运气的。记得当我的体育课已经积累起来有八节课没有上了,这样一来我不可能四年毕业了,后来翁同纲也遇到了同样的麻烦,可是翁同纲比我精明多了,他去查体育课的规定,是学生一学期中有八节以上缺课要做DNOP处理,因此到了期末夏老师只好给翁同纲考试,同时他也叫我去参加考试,并对我说了些鼓励的话。他给我的印象是为人公平,严于律己。至于应用力学则因那年不及格的同学比较多,因此在暑期开补习课,这样一来我才免于五年之苦。
在四年大学生涯中最使我念念不忘的是国文课,因为联大是三所名牌大学联合成的,国文课教授多,因此有可能采取每个老师教他最拿手的那节课,如闻一多讲“诗经”、朱自清讲“背影”、魏建功讲“狂人日记”……都有精辟的讲授和独立的见解,即使像刘文典这样的国宝,他讲授“陆机文赋”边上课、边抽烟、边骂人也是独具一格,最使我敬佩的老师是马约翰,那时他已经六十多岁了,站起来或者走起路来身体笔直,冬天我们这样的小伙子即使穿了棉衣还是冷得束手束脚,可是他老人家只穿一件背心,褂衣和外套就成了,讲起话来和蔼可亲,言之成理,堪作青年人的楷模。所以学校给他特殊尊称体育部主任。工学院教过我们的老师当中给我印象最深者是孟广颉,他的应用力学讲得很清楚又有条理。
我们这一班同学由三部分组成:(1)由一年级升上来的有罗远祉、吴声治、胡征、胡继藻、萧可达和我六人;(2)由其他校转来的有金德宥、朱仁达、高庆荣、方福林、曹恺荪;(3)在清华入学因休学再复学的有:陈文镜、谭惠凡、郭文昭、郝钖家和何文蛟等人。虽然来自五湖四海,且由上述三部分成员组成,但是四年大学生活中同学之间还是能够和睦共处,亲密无间,未曾发生过互相指责的事件,也未曾发生过突出事件,只有文镜兄的风流韵事曾传为佳话。1986年我到长春开会,曾到陈文镜家中做客备受他们夫妇热情招待,他们夫妇能几十年如一日地相亲相爱,并建立了美满的家庭,我为他们祝贺。
工学院在拓东路,离西大门校外本部相去甚远,但我还是每星期六到哪里去,原因是那里有我的堂兄表弟可以见见面。合起来烧烧菜改善下生活,更重要的是那里经常举行周末晚会,进步的和反动的都有,我很愿意参加这样的晚会,因为参加这样的晚会往往可以增加对抗战必胜的信心,了解整个国家的动态。(待续)